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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Chapter 3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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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川接連抽到第十支煙的時候,被對面的何正義按住了手背。

風正自窗戶口噗噗地往裏吹,灰塵夾雜著濃煙,顧川瞇起眼睛:“怎麽?”

何正義隔著這濁汙的空氣看向他,擰著眉頭,說:“夠了。”

顧川又深深吸了一口,眼見著一線猩紅快速燃燒直至尾端,他方才舍得將煙蒂從窗戶口扔出去,不疾不徐地吐出煙。

他這才問:“怎麽,煙都不讓人抽了?”

何正義搖頭,指著他不停重覆撥號的另一只手,說:“我是讓你停一下,別打電話了。”

何正義說:“電話通著證明沒事,也許是在疏散的路上,也許是放包裏沒聽見。等到了安全的地方,曉吾看到你打了這麽多次,一定會立馬回給你的。但你也請給他一個回電的機會,別一個勁瞎打總把線占著。”

顧川收緊手,將已經發熱的手機用力攥了下,扔去何正義懷裏。

顧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。

攝像機架在肩上,開始收錄畫面的時候,他其實並不知道下一枚不長眼的炮彈要打向哪個地方。

只是憑著直覺和經驗在等待,小國的內部沖突,缺乏精確制導導彈,在缺槍少炮的情況下,需要試射來進行定位。

他在鏡頭裏掃視那一片灰塵漫天的區域,希望能提前預估出炮彈可能落下的地點——要醒目,光鮮,萬眾矚目。

於是當濃煙散開一些,足以辨認出街區的時候,他看到一片暗灰色建築裏白色的一角——這座古老城市裏新生的幼子——新聞中心後,心臟猛地揪起。

那個只要穿著記者服,或是在車上噴一行“press”就能絕對安全的時代早已過去,記者正日益成為戰爭裏越來越被青睞的受害者,恐怖威懾裏的絕佳代言人。

蘇童,蘇童還在新聞中心裏。

顧川想走的時候已來不及,一枚炮彈沖著他最不想見到的地方徑直飛去,頓時塵土飛揚濃煙四起,世界幾乎是在同一剎劇烈傾斜。

巨響姍姍而來時,他已經因為腦中嗡嗡的響聲而徹底失去意識,僵直的身體被沖擊波擊打得猛然晃開。

他幾乎忘了後來的事,忘了自己說過的話,是身為一個記者的本能和責任感支撐了隨後斷片的數十分鐘。

顧川又摸出根煙,哆嗦著手將之點燃的時候,哈迪說:“顧,這一片道路損毀嚴重,車子無法再往裏深入。我勸你們也不要貿然進入,可能隨後還有轟炸。”

顧川不會讓別人跟著冒險,想也沒想,自己開了車門跳出來。

何正義提著攝像機跟在他後頭,邊跑邊喊住他。

新聞中心豁了半邊,□□出灰白色混泥土中彎曲變形的鋼筋。

碎磚如米分塊,輕易裂開,輕易落下,輕易淹沒在一片沙土之上。壞了的儀器被壓得變形,沒燒毀的文件四處散開。

劫後餘生的媒體人遍布四周,大家把演播室搬到了廢墟以外,攝像機林立,照明燈閃爍,有些臉上掛了彩,含淚站在鏡頭前,說著說著就落了淚。

何正義開機,掃過這片廢墟,鏡頭掠過顧川方位的時候,忽然就不見了他身影。

他頭向後一仰,移開視線,便見他人已經蹲去了地上,雙手抱著頭,說:“正義,別拍到我。”

他像是一個茫然失措的孩子,試圖緊抱自己來抑制住心底的害怕。他聲音沙啞,咽喉銳痛,再忍不了,此刻用力的咳嗽,吐出帶血的唾沫。

何正義放在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。

他連忙喊人:“顧川,是曉吾的電話!”

像是絕望之中忽然閃現的一絲希望,顧川立刻謔的起身。

***

顧川:“你怎麽到現在才接電話!”

戴曉吾:“顧制片?是你拿何攝影的手機給我打的電話?對不起,手機在包裏,一直沒聽得見它響。有事嗎,我剛剛聽到爆炸聲,你們到現場了嗎?”

顧川:“你不在中心?你在哪!”

戴曉吾語氣焦急:“我還在路上,市裏徹底亂套了,我們找不到車子,路很不好走!”

“你們……”顧川問:“蘇童呢,蘇童是不是在你旁邊?”

“沒有啊,蘇童還等在新聞中心呢,我怎麽敢帶她出來冒險,我是回酒店接簡記者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顧制片,你還在嗎,聽不聽得見我說話!”

“……”

“顧制片,聽得見嗎!”

顧川一張臉,立在原地,不斷試圖用深呼吸來讓自己冷靜。

何正義看出不對,立刻將手機從他手裏抽出來,走到一邊去和戴曉吾交談,聽到末尾,他亦沈下臉來,問:“你還有多久能到。”

戴曉吾:“再過一個街區就到。”

何正義:“好,那你們註意安全,我們在樓下等著。”

戴曉吾訕笑:“等樓下多冷啊,領導們先上樓吧。”

何正義看了一眼身邊點上煙的男人,捂著話筒輕聲說:“曉吾,新聞中心被炸了,蘇童現在生死未蔔。”

十分鐘後,戴曉吾他們找到何正義,四顧一看,完全不見顧川的蹤影。

戴曉吾看著已成廢墟的新聞中心,徹徹底底懵了,雙手抱頭蹲下來,狠狠砸了自己腦袋幾下。

簡梧心裏也有些虛,問:“顧川呢。”

戴曉吾指了指一邊,簡梧視線隨之跟過去,尚揚的塵土裏,顧川正和警察和救援,和知道哪怕一點消息的記者同仁問詢。

他幫不上一點忙,只有跟著救援的隊伍徒手去挖一片廢墟,心裏清楚是杯水車薪,但不這樣徒勞無功地發洩就好像背叛了什麽一樣。

自白天到黑夜,月色清冷。指甲蓋禿了,紅色的血混著泥土,也感覺不出疼痛。

何正義他們都不去打攪顧川,直到強忍著隊友可能犧牲的重壓下完成拍攝,在城市裏一槍比一槍更密集的響聲中意識到不得不離開。

媒體已走得差不多,救援的隊伍也縮減了人數,簡梧和何正義互遞眼色,最後還是何正義出面去拉回顧川。

顧川當然不肯走,盡管心底已是風起雲湧,語氣仍舊保持克制,簡短說:“你們先回去。”

何正義說:“老顧,我剛剛已經收到消息,**軍認領了昨晚的白磷彈和今早的轟炸,政府軍已經展開了反擊,戰鬥都有可能打響。”

顧川還是說:“這兒很危險,你們先走。”

何正義試圖拉他起來,他不動,兩相爭持,像一對誰也不讓誰,負氣比拼的孩子,生死關頭,何其幼稚,何其可笑。

何正義終於怒道:“顧川,走!”

這一聲反像激化了這場角力,顧川用力一甩,何正義連連後退,戴曉吾及時扶住。

此刻已是痛哭流涕,恨不得給顧川立馬跪下,彎腰嗚咽道:“顧制片,我對不起你,也對不起蘇童,你有火就沖我來,我任憑你處置。”

顧川頭像炸開般疼,說:“哭什麽,蘇童還沒消息呢,你哭什麽!”

戴曉吾捂著臉不停抽泣:“顧制片,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

他像是個只會說對不起的機器,始終告訴自己冷靜和沈著的顧川聽得煩透了,話音聲聲如尖錐鑿到他心上。

炮聲,槍聲,爆炸聲,嘈雜聲,沒有一刻在耳邊停歇,他不過就是想要靜一靜,理清一下思路,為什麽總是有這許多的紛擾阻撓?

再回過神來的時候,他已經一把揪住了戴曉吾的領口,攥緊的拳頭被何正義死死抱住,戴曉吾嘴角滲出血漬。

何正義已經瞪紅了眼,大罵:“顧川,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,你別忘了你是誰,來做什麽的。我說要走,是怕有危險嗎,媽的,幹我們這行早把腦袋別褲腰帶上了,我是提醒你我們肩上還有任務,我們還要采訪還有拍攝,我們要把這裏的真相告訴給外界!”

顧川像是回過神來,漆黑的眼睛一轉,訥訥望向他。

何正義說:“我們不能因為可能失去一個人就止步不前,我以為過去這麽多年你會有所成長有所進步,沒想到你還是和十二年前一樣的孬種。我告訴你,大家願意跟著你是信任你的能力,相信你能把任務完成,至於命,命是天定的,誰他媽要你一廂情願的負責了。”

何正義放開了他,沖其他兩個人說:“走,咱們先走,他要是今天晚上死了,明天我做你們隊長!”

局面鬧得很僵,有人唱白臉,就要有人□□臉,戴曉吾抹了眼淚鼻涕不敢說話,只是拿手來推顧川。

簡梧也壯著膽子過來,柔聲道:“顧川,走吧。”

車上,顧川獨自窩在最後一排。

還不算晚,街上已鮮有人影,冷夜裏,槍炮聲時不時隔著悠遠的距離放出來一兩下,不知來處,不知去處。

混亂的一夜,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。

簡梧和戴曉吾在車裏看他們拍回來的影像,黑魆魆的車裏只有這一處亮著光。

聽不到聲音,眼前卻全是畫面,火的海,傷的臉……

到了最後的最後,無一例外的,全都成了蘇童。

她站在女墻邊綁著馬尾開玩笑的樣子。

她穿著裙子被風吹起發絲的樣子。

她裝不在意微笑和他和簡桐打招呼的樣子。

她安安靜靜地坐著要和他分手的樣子。

她說……顧川,你對我實在太不地道了。

他是一個很自私的男人,他用成熟男人的吸引和被狂熱崇拜的魅力,來教這女孩上鉤的時候,自以為是帶著純良的目的。

後來想想,他的那些若即若離,他的那些花言巧語,和他曾經無數次深惡痛疾過的負心漢有什麽區別?

在一起的時候,甜言蜜語說盡,不過大腦。及至到了這鬼地方,心裏明明是想護著她,話到了嘴邊,又總要拿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來掩飾。

如果還能再見到她……

如果當時說什麽都要帶她一起走就好了。

酒店大廳只亮著一盞很小的燈。

前臺告訴大家,城市開始實行宵禁,大家盡量呆在房間裏避免外出。而電不夠用,酒店的發電機組只能維持基本的照明。

他們聽不太懂阿拉伯語,何正義問她能不能說英文,突然從裏頭跑出來一個戴著頭巾的女人,說:“我給你們翻譯。”

昏昏燈下,女人將頭巾摘了,露出一張白得發亮的臉,短發,小臉,帶著一點嬰兒肥。

所有人都盯向她,看呆了。

蘇童被看得不好意思,疑疑惑惑地問:“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除夕快樂。基友說今晚適宜送紅包(雖說不大= =)。留言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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